印象中的潘子是个坐在石阶上抽廉价香烟的男人。
那是个模糊的身影。
似乎快要记不得样貌了。
——
与他相遇是在黄昏与黑夜交接的时刻。
叛逆期的你与父母大吵了一架,狼狈地逃出家门,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已经搬离的老房子前。
这是你儿时和外公外婆一起住过的小房子,在他们逝世之后就被出租了,如今就孤零零躺在城市的一隅。
你看到了潘子。
他穿着汗背心坐在房前的石阶上,手中的烟头闪着忽明忽暗的光。
“小姑娘,你找谁嘞?”
你心情很不好,并没有回答这句问话,一言不发地在石阶的另一端坐下,抱着胳膊将头埋进去。
“诶,小姑娘,哭啥子啊?”旁边的男人听到你的抽泣声,顿时慌了神,烟屁股掉到地上。
你哭得投入,仍是没搭理。
过了一会,你听到男人唱起了歌。
方言唱的,歌词听不懂,歌声很有力。像是劳动号子一类的曲调。
很俗,但听惯了流行歌的你却觉得怪新鲜的,揉了揉眼睛,终于抬头看向他。
剑眉。眼睛不大,但眼神很利,藏着不可动摇的东西,却不知道是在坚定些什么。唇干裂着。胡茬没剃干净,几道伤疤骇人地贴在脸上。
是个兵痞应有的样貌,若不是刚才几句交谈,你绝不会把他当作善类。
其实他扛起大刀来也确实不是善类,好在你并不知晓。
见你平静下来,他停了歌声。
“叫我潘子就成。”
没再询问你的来路,他笑得纯粹。
——
就此相识。
潘子身上那些闻所未闻的经历,于你,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。
有好一阵子,你迷上了潘子唱的土歌,迷上了他拌的盐粥和醋鸡蛋,迷上了听他讲他当兵时的故事。
总是在傍晚去老房子找他,虽然多半时候会扑空,却依旧乐此不疲。
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。
——
潘子是个很温柔的人,至少你看来是这样,不管这个词和他的外表衬起来有多别扭。
他好像永远都是笑呵呵地坐在那里,听你讲各种少女心事,然后用笨拙的言辞来安慰你。
特别的踏实和安稳。
你从没见过他发起狠来的样子。
当然,他也是绝不会让你看见的。
那条不要命的疯狗啊,好像把最后的一点柔情,都留在了这几级冷硬的石阶上。
——
“大潘啊,你太好了。以后我做你老婆好不好啊?”你靠到潘子那硬梆梆的肩上,没有去看他,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。
你感觉到潘子明显地一僵。
“傻丫头,这种话可别瞎说。”潘子突然变得很认真,
“潘子我可不想糟蹋了你的名声。”
你不满地撅了撅嘴,他无奈地笑笑,看着你搭在他肩上的脑袋,推开也不是,只好任凭你靠着。
——
有段时间潘子的手头很紧,似乎欠了不少的债,连车也卖了。听他说是老板不在了,生意出了点问题。
他长白头发了,半个月没见竟像老了好几岁,你找他道别的时候吓了一跳。
“小丫头就是有出息啊。”他坐在石阶上喝着啤酒,听到你说要去外地读大学,感叹了一句。
“姑娘家就要好好念书,别搞得像潘子我一样啥文化也没,出去了吃亏。”
他灌了口啤酒,嘱咐你道。
“大潘你怎么变得和我爸似的。”你抱怨。
潘子大笑。
“还有酒吗?我也要喝!”
“你一小丫头喝什么酒,可别被我带坏了啊,渴得话我给你倒开水去。”潘子似乎想装出很凶的语气,不过失败了。
“哎呀大潘~我不是小孩子了!!”你倔强地晃着他的胳膊,带着点撒娇的语气。
潘子又一次笑开,
“行嘞行嘞。你是不是就吃准了我一糙汉子吃不消姑娘家这样?”潘子站起了身来,轻轻捏了把你的脸。
“依你,都依你,潘子给你拿酒去。”
……
——
你接到了潘子打来的电话。
他问你房租能不能先欠着,他有急事要走,可能会联络不上。
语气显得很匆忙。
还在开开心心参加社团活动的你并没有在意,随意回应了一句便与他结束了通话。
那是你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。
——
之后的很久,你都没有听过潘子的消息,直到有一天,一个陌生的男子联系到了你。
那个男人的年龄似乎还不大,可面容看着有些憔悴,脸上胳膊上也还带着点新旧不一的伤疤。刚见面就递过来个信封,一次性把拖着好几个月的房租都交了干净。
你接过钱,朝男人笑了笑,“你是小三爷嘛?”
男人很诧异,愣了片刻才嗯了一声。
“大潘和我说起过你,没想到居然见到本人了。”你很开心地看着吴邪,又问起潘子的近况。
吴邪说,潘子回老家娶媳妇去了。
“那就好…”
你说着,心里却莫名有点不踏实,像是缺了什么东西。
那天后你再没见过潘子。
——
多年后的今天,你又坐在了屋前的石阶上。刚进11月份,天发起冷,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屁股上的冰凉。
空置了不知多久的房子就要拆迁了,心里有些舍不得,就回来在每个房间都转悠了一圈。
没来由的想起一位故人。
你抬起头看了看天。
云很厚实,好在也有点阳光从那缝隙里透出来。
潘子他应该过得很好。
-end
-祭潘爷